— 晨梦夕拾 —

新酒旧食[三]一盅汤

墨棍棍:

by墨棍棍

在元宵节快要结束的时候,还是祝大家元宵节快乐,切勿考据,随便看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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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诚到明家时吃的第一顿饭,就是大姐亲自下厨煲了薏仁枸杞鸡汤,盛在一掌可握的小碗里,浮着薄油,像是月亮上流下来的光,他捧着这盅汤好似捧着一拢美玉,手足无措,在阿诚八岁之前,他吃过的最好的东西不过是桂姨煮的挂面里那颗流黄蛋而已。

这盅鸡汤和明家楼梯旁的精致繁复的雕花木扶手一样让他无所适从,年幼的阿诚并不知道这感觉如何形容,他只能顺从本能的小心翼翼。

明楼从卧房里出来,换下了立领的中山装,穿了一件白衬衫套着柔软的藏蓝色的羊绒衫,少年的明楼也并不是和后来的他一样一味严肃,落地灯的光洒在他的身上,毛毛的光圈让他整个人显得非常非常柔软。

明诚身量不足,那时只到他的肋下些许。

明楼把手掌按在明诚的头顶,掌心的温度像是打通了明诚整个人的热量传输通道,让他打了个冷噤,这只手又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味道,推着僵在原地的明诚往餐桌边去。

明台早就晃着小短腿坐在高脚椅子上,小瓷勺子敲在碗壁上发出“叮叮当当”的清脆声响。

大姐用白纱布垫着煲汤的陶锅,忙忙地放在绣了栀子花的桌垫上,又轻轻吁了口气:“今天这些可不能剩,要全都喝完的!”

明台把脸抬起来,嘴角还挂着一颗艳红红的枸杞,玉雪可爱的小脸上露出笑来:“我能喝十大碗!”一边用手画了个大大的圆。

大姐顿时乐得眼睛都眯起来:“好的呀,明台真是厉害!”

明楼从来对这个幼弟严厉,闻言便又顺口训道:“尽会说大话,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真的喝掉十大碗。”

明诚跟着他坐下来,默默地喝碗里的汤,也不敢插话,还尽力不让汤匙碰出太大的声音来。

明台委屈地看着明楼,嘴一扁,大眼睛里就水汪汪的,像是要哭出来,明诚简直吓一跳,他从前被叱骂得太多,对这种紧张的气氛格外敏感,身上的旧伤也隐隐疼起来,他快要坐不住了,几乎就要本能地向明楼求饶,眼睛也紧紧盯着明楼的手,生怕下一瞬那只手就抬起来狠狠落在自己身上。

哪里知道大姐用大汤勺远远点了点明楼,嗔怪道:“你这做大哥的怎么回事,明台咱们别理他,偏要喝十大碗,喝不完让你大哥喝。”

明楼无奈极了:“大姐说的是。”说完又暗自笑起来,老气横秋的。他的手一直搭在阿诚的背上,像是抚摸猫咪那样,从脖颈顺到后腰,仿佛随时预防着明诚喝得太快呛到,不厌其烦。

不知道为什么,明诚的眼泪就掉在了碗里,虽然谁都没看见,多年以后,他也不再记得那天的鸡汤是咸是淡,只隐隐约约记得,当晚他做了一个又长又甜的梦。

 

那时的重庆空气的味道很复杂,有嘉陵江的水汽,日军飞机轰炸留下的硝烟味,着火后东西烧焦的味道,全都混合在一起,变成一种诡异的食物散发出来的腐坏味。

虽然每次明诚这么形容的时候明楼都说他这是心理作用。

明楼的耳朵伤得很严重,右耳一度连一点点声音都听不到,他们原是被明楼的老师戴局长安排继续在军统任职,哪里知道才下轮渡踏上码头,还没来得及和接他们的人遇上,日本人的飞机又山呼海啸地过来,轰炸对于这座山城来说已是常事,人们的四散奔逃里还带着些认命般的无可奈何。

明诚那时病得形销骨立,加上肩上有伤,明楼只能先把他扶到码头边坐着,自己又回去接船上送下来的行李。

炸弹落下来的地方离明楼更近些,大概是投的位置不够准,堪堪落在了江岸边,没伤到人,只是在江中炸开了巨大的水花,热浪扑过来的时候明诚却往轮渡那边扑过去。

明楼脸朝下倒在地上,半旧的长衫全被水花浸湿,一动不动,长空里尽是日本人轰炸机的尖声戾叫。

心胆俱裂,唯有这四个字可以概括明诚那时的心情。

幸而明楼只是晕了过去,不久便醒了过来,可是他的右耳里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布,明诚看着他的眼睛焦急地说着些什么,他却听不清了。

治了很久,教会医院去过,中药也吃了不少,一直不见好。

 

 

在联大的日子里,明诚早上会起得很早,到市场上去买点小菜,雨季里,城边靠近山林的人家在星夜进山,趁着太阳出来前采摘些鲜菌到城里卖,当然卖不了多少钱,毕竟不是什么管饱的食材。

只是今天明诚养来下蛋吃的母鸡死了,大概是太老了,活着也吃不到什么好东西,还要成天下蛋,所幸死了一了百了,明诚便打算买些鲜菇炖汤来喝。

明楼自从那次爆炸后,头疼得更加频繁,变成三天两头的事,今日还想挣扎着起来把那死了的母鸡收拾干净了,明诚又央着他躺下休息。

回到家的时候天刚刚亮了些,整个联大还没醒,静悄悄,明诚也不由把步子放轻了一些。

正好是周日,不然炖汤的火还需要人时时看顾着,若是下了课再来弄,不知道喝上汤得何年何月了。

 

明楼醒来的时候早已闻到鸡汤的香味了,初时还有些怔忪,直到披衣起身,透过窗户看到明诚躬身扇着炉子,一双长腿憋屈地缩在身前,脸上笑盈盈的,间或还咽了咽口水,院中的桂树枝叶正茂,碧玉色的叶子在清晨的雾气里要滴出水来。

他向来嗜辣重油,不怎么爱吃这些蒸来炖去的玩意儿,但此时他却忽然觉得,味道清淡些也是很好的。

明诚一直看着火候,他把屋檐下挂着的腊肉切了小半块和着鸡肉炖得差不多了,才把买来的鲜菌下进去,,直到鲜菌把鸡汤里的大油都吸收,又用筷子试了试,鸡肉被炖得熟烂,肉质虽不嫩,但鲜香是足够的,又盖上陶盖用小火慢慢煨着。

转眼日头已经升得很高了,明诚起身准备去淘米做饭,却看到明楼把这些都准备好了,又默默递给他,两人不知道为什么就看着对方笑起来。

鸡汤炖好了,明诚又给附近几家的教授老师们匀了一些,他们两人才坐在桌前准备吃这难得的大餐。

盛汤的器具也不是精致的小瓷碗,换成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土陶大碗,饭也不是白雪雪的,掺了五颜六色的杂粮,两人对着坐,一人捧一个脸大的钵头,连汤带肉泡着饭,还有嚼劲十足的鲜菇,明诚还拿出了自己腌渍的青菜,这是他和当地人学的手艺,过了一冬,今日正是好吃的时节。

他们也不说话,仿佛愿意就这样过一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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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-08-0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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